谁说奥地利学派没有均衡理论？
文 风灵
奥地利学派以其鲜明的主观主义理论区别于主流的新古典经济学。它强调人的行动的目的性，个体选择的自主性，环境的不确定性，企业家行为的创造性，知识的分散性等等，并因此而反对新古典经济学以一般均衡模型为基础的形式主义和数理方法。这有时会让人误以为奥地利学派完全拒绝了均衡理论。
必须明确，这种看法是纯粹的误解，均衡理论对于奥地利学派而言极为重要，自始至终都是其理论的核心。
简单地说，均衡就是市场达到了供求平衡的状态，既没有供大于求，也没有供过于求，也即生产和消费之间达成了协调。此时的价格就是均衡价格，或市场出清价格。均衡价格是由供求双方的情况所决定的，而供求最终是由消费者偏好、可得的资源和现有技术等客观“基础数据”所决定的。换言之，是客观基础数据决定了均衡价格，以及与此相对应的生产数量和生产结构。
这是均衡的基本含义，对此奥地利学派与新古典经济学并没有什么根本分歧。实际上，经济学从诞生之初，就已经观察到了市场供求之间的均衡现象（或协调现象），并致力于解释这种现象。确认并解释市场的规律性，是经济学得以脱离道德哲学，成为一门科学的基础。亚当·斯密认为“看不见的手”在供求之间建立了联系；巴斯夏则问出“巴黎是怎样被喂饱了？” 在没有中央控制的情况下，巴黎这样人口众多的大城市所产生的巨大需求也能得到满足，这就是市场均衡规律在发挥作用。
门格尔对均衡现象给出了主观主义的解释，认为市场的结果是（资源约束下的）消费者偏好所决定的。这种对市场规律性的认识使他与德国历史学派陷入了严重的冲突，也导致了“奥地利学派”的“诞生”。历史学派不承认市场的均衡属性，不承认普遍的经济规律。门格尔之后，米塞斯发展了奥地利学派的传统，反复强调理论与历史之间的重大区别。在奥地利学派经济学家看来，市场上发生的一切并不是偶然的，而是不可逃避的经济规律的后果，表现为显而易见的均衡趋势。当然，这并不是奥派所独有的观点，19世纪和20世纪交替之时所有的经济学思想都如此。直到20世纪30年代，奥地利学派仍然自认是主流新古典学派——即以边际理论为基础的古典学派中的一支，而且，当时的米塞斯认为，不同的（新古典）经济学流派之间的差异只是风格上的，而不是实质上的。
随着新古典经济学的影响力和声望的提升，与之对立的历史学派教义逐渐从学界关注的中心淡去。奥地利学派为取得这场胜利做出了卓越的贡献。然而，仍然有些经济学思想不承认市场的均衡属性，比如，认为自由市场本身不能平衡生产和需求，必然产生供大于求问题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思想，以及认为劳动力价格即工资不能协调劳动力市场供求的凯恩斯主义，奥地利学派正是在与这些思想的争论中不断发展的，其所坚持的核心理论也从来没有改变过，即市场具有趋于均衡的强大规律。
而奥地利学派与主流新古典经济学虽然都认可均衡的市场规律，但奥地利学派认为，主流新古典经济学无法合理地解释均衡是如何形成的。事实上，新古典的均衡模型暗含着完全知识的假设，被视为理性人的市场主体拥有做出决策所需的一切知识，那么，在此情况下，不均衡是不可能的，市场从始至终都处于均衡状态。这就像进入一家电影院看电影时，如果一个人已经知道了其他所有人会怎么坐，那么他该坐什么位置也就是清清楚楚的了，个人虽然似乎在做选择，但这种选择其实并不是真正的选择——他的行动在进入电影院或市场之前就已经确定了。
奥地利学派指出，这并不能真正解释市场的均衡规律。由于知识的分散性和隐含性，没有任何人在任何时候能够得到全部相关信息，因此，市场所存在的不均衡需要行为人去发现——如果不均衡不需要发现，那么市场必然从一开始就是均衡的，而这种发现的行为是主观的、能动的、具有创造性的，或者说，是企业家行为。行为人之所以有激励发挥企业家精神去发现不均衡，是因为不均衡会带来利润机会。实现这种利润机会，就会让供求之间更加协调，让市场从不均衡变得更加趋于均衡，也就是让市场结果更加忠实地反映资源约束下的消费者偏好。同时，也是由于知识的分散性和人的行为的创造性，不可避免会犯下错误，因此，市场虽然有趋于均衡的力量，但并不能保证实现均衡状态，哪怕是瞬时的实现，事实上，不均衡才是市场的常态，均衡只是一种趋势。
正是这些主观主义见解，特别是阐述了只有企业家行为才能发现不均衡并减少不均衡，使得奥地利学派的均衡理论迥然不同于新古典经济学。但是，这绝不是对均衡规律有效性的否认，而是使其更为自洽、更具有说服力和现实相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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