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承载着过往伤痛记忆的城市，在这场爱情中紧紧相连，而天空依旧阴云密布。

撰文〡叶克飞

《广岛之恋》电影海报

今天继续聊阿伦·雷乃。

1959年，阿伦·雷乃拍摄了《广岛之恋》，1960年，他拍摄了《去年在马伦巴》，这也是他最好的两部长片。二者都与文学有关，前者编剧是杜拉斯，后者则来自格里耶。

在法国新浪潮史上，1959年是一个毫无疑问的“大年”。那一年，特吕弗拍出了《四百击》，戈达尔拍出了《筋疲力尽》，阿伦·雷乃则贡献了《广岛之恋》。三部电影都是影史经典，《广岛之恋》还被视作“电影从传统到现代的一部划时代作品”。

《广岛之恋》剧情简单，讲述一个法国女演员到广岛拍摄一部和平主题电影，邂逅一位当地建筑师。两个彼此连姓名都一无所知的人，虽然各有家庭，但仍相恋。二人缠绵时，女演员常常会想起战争的残酷，还有二战期间与一名德国军官的爱情……

《广岛之恋》电影剧照

在镜头的时空交错中，阿伦·雷乃讲述的并非只有战争创伤，还有记忆与忘却。一如他将人物抽象化的习惯，片中主角也没有姓名。在他的成名短片《夜与雾》中，他就以这种方式寓意战争创伤属于全人类而非某些个体。

前十五分钟的性爱场面与战争场面穿插交织，伴随着女主角的喃喃低语。男人说女人在广岛一无所见，女人说自己都看见了。

她看见了什么？空气中的尘埃吗？当两具躯体激情相拥时，暗淡镜头中布满尘埃，飘落在他们的身体上，在汗水中闪闪发亮。这似乎寓意着那些放射性尘埃如空气般飘荡在广岛，与伤痛一起不肯散去。

广岛不是孤例，每一座城市都在承受自己的伤痛，包括那座被德军占领的法国小城。在那里，女主角遇到一个德国军官并忘情相恋。后来，德国军官被打死，她也被愤怒的同胞剪去头发，关入地窖。

于是，她在广岛告诉男人：“我也有值得回忆的事情，我都忘了。跟你一样，我也是曾经用权利对以往做过一番挣扎，跟你一样，我都忘了。”

但古龙写过，当你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个人时，正说明你已想起了对方。所以，她还是回忆起了过往的一切：“他慢慢地在我身边冷了，他死得真慢呢……他死的那一刻，我真的忘记了，因为，不仅在当时，就在后来，我也只能说，在那尸体和我的身体之间，我实在找不到有任何区别了，只能在那尸体和我的身体之间找到相似的地方、协调的地方。那是我的初恋。”

为了逃避这一切，她选择离开小城，前往巴黎。离开那天，恰恰是广岛成为废墟的日子。

两人相遇时，广岛已不再是废墟，而是一座得以重建的城市。但战争摧毁的不仅仅是城市和生命，还有生者的精神世界。

这种内心伤痛无法被遗忘，即使想方设法刻意遗忘。爱情也很难被遗忘，哪怕只是24小时间的相遇与相爱，也会用一生去忘记。

两个承载着过往伤痛记忆的城市，在这场爱情中紧紧相连，而天空依旧阴云密布。

相比《广岛之恋》，我更喜欢《去年在马伦巴》，这主要是因为罗伯特·格里耶。

作为新小说派的代表人物，罗伯特·格里耶完全不重视故事性，反对前辈巴尔扎克式的讲故事风格，而是习惯以记录者的冷静姿态铺陈一切。相比情节，他更喜欢描述场景，并如电影一般采用蒙太奇手法。

《去年在马伦巴》实现了原著的韵味。它情节简单，现实与记忆穿插。片子开头的数分钟镜头，在迷宫般的酒店中闪回，画外音沉静而冷漠。人物依旧没有名字，只有X、A和M这样的代号，这种高度抽象化寓意着现代人的集体无意识。在这种无意识状态下，些微清醒反倒会带来恐惧与不安。

《去年在马伦巴》电影剧照

许多人曾对这部片子进行过泛政治化的解读，阿伦·雷乃也确实热衷政治题材，但我倒是更倾向于它意在表达现代人的迷惘和思想的受控。那些叙述和回忆的碰撞，正是自我摆脱控制的斗争。而且，无论表达方式还是技巧，这都是最具阿伦·雷乃标签的一部作品。他曾这样解释《去年在马伦巴》：“现实世界之外还有一个彼岸世界，这也是我们所探寻的部分，现实和情感，一切都受到怀疑，一切都是不可知的，无论是现实中的事物，还是梦境中的景象……这一切犹如纯粹的实验，也可能就是一次实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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